苏联的“救心丸”：“太平洋航线”如何给慈父续命？ | 循迹晓讲

◎ 循迹 · 用文化给生活另一种可能  题图：准备踏上太平洋航线的美国货轮

◎ 作者：守夜子

◎ 编辑：马戏团长

◎ 全文约5500字 阅读需要15分钟

◎ 本文首发于【循迹晓讲】公众号 未经授权 不得转载

“我要告诉你，从俄国的观点看，总统和美国已经做的事情赢得了战争。美国已经证明它能每月生产8000到10000架飞机。俄国每月仅能生产3000架飞机。英国生产3000到3500架，其中主要是重型轰炸机。美国因此是个机器的国家。如果不使用通过租借法案提供的这些机器，我们会输掉这场战争。”——斯大林于1943年11月30德黑兰会议期间，在丘吉尔生日宴会上发表的评论

“现在（1963年）有很多人说盟军并没有真正的帮我们，但是听着，没有人可以怀疑，没有美国向我们运输的材料，我们就无法武装我们的预备军或是将战争进行下去。”——朱可夫在1963年接受秘密采访时发表的评论

◎ 罗斯福签署《租借法案》

众所周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租借法案》对于苏联能够最终战胜德国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其中美国对苏联的输血量最多，占到了总运量的94%，总的来说，美国通过《租借法案》一共交付给苏联的物资总价值高达110亿美元，向苏联运送了40.1万辆汽车，18200架飞机，2670371吨石油产品或57.8％高辛烷值航空燃料，4478116吨食品（肉类罐头，糖，面粉，盐等），1911台蒸汽机车，66台内燃机车，9920辆平车，1000辆自卸车，120辆油罐车和35辆重型机械车以及其他各种金属、化学制品、电子管、天然橡胶、金属加工机器、高性能雷达等。

到1945年时，苏联自产汽车仅为34.3万辆，美国援助汽车相当于苏联自产量的117%，并且苏联自产的卡车也是大量基于美国在1930年代提供的技术和援建的工厂（详情可以参见：养虎为患：是谁促使苏联重工业迅速崛起？| 循迹晓讲），提供的铁路设备数量是总量的92%；提供的飞机数量占苏联飞机总数的20%，肉罐头相当于苏联自产的108%，糖类相当于苏联自产的41.8%。

需要注意的是，《租借法案》所援助的物资，直接与军事相关的仅占20%，剩下的80%大部分是帮助苏联补齐本就残缺不全，经过战争打击后更加残破的工业体系及民生物资的。

这些物资主要通过三条路线进入苏联：北极航线，太平洋航线和波斯走廊。

其中太平洋航线包括穿过白令海进入北冰洋的部分，在盟军控制了地中海的制海权之后，部分物资也不南下好望角经由波斯走廊运往苏联而是经过地中海和黑海直接运往苏联。

◎ 租借法案的运输路线及运输物资量

在这几条路线中，最为人熟知的无疑是北极航线，这是为苏联提供援助的最短路径，也是最危险的，损失率达到了7%，但北极航线只占到了对苏总援助的23%左右，太平洋航线才是运输物资最多的路线，占到了50%，波斯走廊则占到了27%。本文将首先介绍太平洋航线。

◎ 太平洋航线

1941年10月美苏签订《租借法案》第一阶段的议定书，太平洋航线正式开通，但在这之前，美国已经给苏联输送了部分物资。

美日开战后，来往于这条航线上的货船全部悬挂苏联国旗，由苏联水手操作，由于《苏日中立条约》，如果这些船只运载的是非军事物资，那么日本就无法对这些货船做什么（至于运载军事物资的船则另有办法，下文将介绍），也因此，太平洋航线成为了一条非常安全的航线。

◎ 第一艘加入FESCO的自由轮：“Krasnogvardeets”号，注意船身上的USSR标志

这些货船大部分都属于远东国家海运公司（Far Eastern State Shipping Company FESCO），在战争初期，他们拥有85艘船只，还有5艘油轮，随着战争的进行，到了1942年11月，盟军拒绝那些航速过慢的苏联船只加入北极船队，于是这些船只加入了FESCO，在1941年到1945年间，总共有39艘船舶从其它苏联轮船公司转移到FESCO。

◎ 在旧金山完成训练的苏联水手

除此之外，美国的租借给FESCO的船只也在1942年加入了太平洋航线的，最初是一些修理的老旧的船只，但1943年1月起，最新式的自由轮也被租借给苏联；1942-1945年，每年FESCO收到的船舶数量如下：27、46、20、35。

除了FESCO外，NKVD的远北建设信托（DalstroyДальстро́й）也有四艘高速货轮参与了太平洋航线，他们大约独自运输了50万吨物资（NKVD的这四艘船也是大有来头，在承运太平洋航线之前曾经从事过非常特殊的任务，日后将撰文介绍）；除了运输物资外，美国和加拿大的港口也免费为苏联的货船提供维修服务，战争期间，大约有30艘苏联船只得以维修。

◎ 在冰海中前进的货轮“Yakut”号

来自美国和加拿大港口的船只首先在阿留申群岛的乌纳拉斯卡（Unalaska）集合，在夏天，有一部分船只在经验丰富的船长带领下，向北到达普罗维登斯湾（Providence Bay），经白令海峡进入北冰洋，然后在西伯利亚地区河流入海口处的城市卸货，再由内河航运继续转运，这些物资中不少都是为阿拉斯加-西伯利亚空中走廊（Alaska-Siberianair road ALSIB）的飞机准备的油料，关于ALSIB，我们下文还会提到。这部分物资大约有45,2393吨。

◎ 太平洋航线的路线示意

除了这少部分船只，剩下的船只会向西航行，绕过科曼尔多群岛，然后沿着堪察加半岛南下，在夏季，携带非军事物资的船会直接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穿过宗谷海峡到达海参崴；在冬季，由于日方封锁了未结冰的宗谷海峡，这些船只会南下绕过九州岛从对马海峡北上到海参崴。

至于装载军事物资的船只，在夏天，他们必须在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卸载掉一部分货物减轻载重，然后经过鄂霍次克海，在这里又有部分船只北上在马加丹卸货，剩余的则穿过萨哈林岛与大陆之间的鞑靼海峡，向南到达海参崴；到了冬季，这条路线则无法通航，于是装载军事物资的船只便在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完全卸货，然后返回美国继续装载物资，等可通航后再运输到海参崴。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货轮将货物卸载在庙街港，然后将货物装载在阿穆尔河上的货轮上，逆流而上到达共青城和伯力。

总之，最后这些物资将通过西伯利亚大铁路运输到苏联东部。

在这期间，彼得罗巴夫罗斯克的港口作为集散地，其规模得到了扩大，并为来往船只提供补给。在战争中，海参崴转运了高达1000万吨的物资，其中79%是租借法案援助的，货轮在此一共停靠了32000次，通过西伯利亚大铁路，向前线运送了400000辆汽车。

◎ 1945年，华沙城中的苏军和他们的威利斯吉普，这辆威利斯吉普或许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运送到苏联的。

至于转运速度问题，海参崴距离旧金山5250英里，距离苏联西部6350英里，货轮一般需要20天才能完成一次运输，加上通过铁路运输的10天，完成一次运输总共需要一个月。

当然，这条航线也谈不上100%安全，在1941年-1945年间，日本总共截停了苏联货船178次，时间从几小时到几个月不等，而著名的科曼尔多海战就发生在航线周围。

◎ 被击沉的“Transbal”号的位于海参崴的纪念碑

事实上，在整个二战中，太平洋运输船队总共有23艘船只损毁，其中有9艘因暴风雪而搁浅，被浮冰压碎或者误入了苏联的雷区，另外14艘嘛.....则是被敌军或者友军火力击沉的。

其中有六艘是被美军潜艇误击的，根据苏联的资料，在太平洋航线上总共有240人死亡，其中有145人是死于美军的鱼雷。

◎ 特殊的太平洋航线：ALSIB

除了海上的运输以外，在空中，也有着一条运输通道，这就是阿拉斯加-西伯利亚空中走廊。

前文提到，美国也向苏联交付了数量众多的飞机，这些飞机中有7925架（各种资料来源数据不统一）是通过ALSIB运输的，这其中大部分是贝尔公司的P-39和P-63战斗机，道格拉斯公司的A-20攻击机和B-25中型轰炸机，运输机则主要是C-47。

具体来说，这些飞机会飞往阿拉斯加州的费尔班克斯（Fairbanks）附近的拉德空军基地（Ladd Army Airfield）（除了此基地以外还有其它的基地），苏联则派遣飞行员将这些飞机飞往苏联。

这些飞行员被分成了五队，第一队负责驾驶飞机从费尔班克斯飞越白令海峡到达乌尔卡尔（Uelkal），第二队接力，飞往谢伊姆昌（Seymchan），第三队继续接力，到达雅库茨克（Yakutsk），第四队则飞达基廉斯克（Kirensk），第五队则负责飞向最终的终点——克拉斯诺亚尔斯克（Krasnoyarsk），苏联在这里有飞行员训练设施。

◎ ALSIB的路线

1941年7月，以米哈伊尔·葛罗莫夫（Mikhail Gromov）为首的苏联代表团从海参崴飞抵阿拉斯加的诺姆（Nome）进行秘密实地考察，而后又经阿拉斯加科迪亚克抵达西雅图与美方阿拉斯加防区司令巴克纳（Buckner Simon Bolivar）将军举行会谈。

双方磋商的焦点主要是美方通过何种方式将租借法案所提供的飞机交付苏联，北极航线和波斯走廊都被认为是不可行的。

1942年5月，莫洛托夫第一次访问美国，罗斯福总统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就是让美国的飞机从阿拉斯加飞到西伯利亚进入苏联境内，苏联人最终同意了这一计划，ALSIB于1942年8月3日正式开通。

除此之外，双方还有一些问题存在分歧，比如，美方最初提出由美国飞行员将飞机开进苏联境内，并且提出在远东地区修建为美军战略轰炸机准备的基地，这样一来就能直接从此处轰炸日本，这两条建议都被苏方所拒绝，显然，苏方并不想让美方过多知晓远东地区的情报。

◎ ALSIB航路上的飞机

◎ 即将交付给苏军的P-63和B-25，可见已经涂上了苏军的标志

不过穿梭在ALSIB上的飞机并不是远东地区出现的唯一美制飞机，1942年4月16日，来自大黄蜂号上的刚刚执行完轰炸日本任务的B-25迫降在滨海边疆区的苏联机场，苏联人此时表现出了极高的信用，严格遵守《苏日中立条约》，将五名飞行机组成员全部拘留。

这仅仅是个开始，1943-1975年间，有32架各型美国飞机迫降在勘察加半岛，242名机组成员全部被苏联严格遵守《苏日中立条约》而拘留；1944年7月29日，一架B-29也迫降在了滨海边疆区的苏联空军基地，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次斯大林同志对这架B-29亲自表现出了极高的兴趣，并亲自下令将其完全拆解研究，最终，在此基础上运用逆向工程开发出了苏联第一架远程轰炸机Tu-4。

至于那些被苏联人拘留的美国人，则被送到了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附近的一个偏远的营地，然后秘密地将他们运往伊朗，通过德黑兰以南的英国占领区返回美国，苏联人为了严格遵守《苏日中立条约》真是煞费苦心，令人敬佩。

◎ 即将交付的B-25

◎ 即将被慈父逆向工程研究的迫降的B-25

说回ALSIB，在讨论这条航线的可行性时，经常被提出的一点便是路线上的严苛的天气环境，但令人惊奇的是，由于严格的标准和美国对苏联飞行员的训练，7925架飞机中只有133架飞机因为天气原因或者是飞行员操作失误而损失，相比之下，在当初苏联援华航空队转运的过程中，46架I-16飞机，在路上就损失了17架。

◎ ALSIB运输的飞机数量，可见是各条路线中运输最多的

除了给苏联援助飞机，以及供其逆向研究的轰炸机以外，ALSIB还具有联系莫斯科和华盛顿的外交通道之作用。

除运送飞机和少量战略物资外，美苏双方外交人员、两国政治人物及为数众多的各级别政府官员在战争期间也都曾经常往来于这条通道。

温德尔·威尔基（Wendell Willkie）以罗斯福总统特使身份在1942年秋对非洲、中东、苏联和中国进行了访问，他积极支持美国实施《租借法案》，此法案之所以能够在美国国会获得通过正是他在其中发挥了关键作用，1942年其访苏行程就利用了ALSIB。

除此之外，苏联外长莫洛托夫、美国副总统亨利·华莱士（Henry Wallace）都曾经由“阿拉斯加-西伯利亚空中走廊”完成外交使命。

◎ 1944年，时任副总统的华莱士离美启程，于6月20日至6月24日对中国进行了为期五天的访问。华莱士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调解国共矛盾与中苏关系。这是抗战时期中美关系史上的一次重要外交活动，也是二战时期美国对华最高级别的访问。美国务院中国司司长范宣德、战时情报局太平洋分局局长拉铁摩尔、对外经济联络处对外供应科首席联络官哈查德等随行。此次访华最终促成了美军观察组进驻华北，它可以让美军在华北获得情报，从而有利于美军的对日作战。1948年，华莱士以进步党候选人身份竞选总统，以失败告终，失意之下，他退出政坛。余生的大部分时间里待在位于纽约的农场研究生产鸡蛋和研究种植玉米。图为：1944年6月，美国副总统华莱士访问华西协合大学，右起为:1齐鲁大学校长汤吉禾、2宋子文、3美国副总统华莱士、4成都燕京大学代校长梅贻宝。

◎ 在访华期间，华莱士副总统还拍摄了一批彩色照片

◎ 1944年，数十万民众几乎全凭肩挑背扛在短短半年内修建了四个大型军用机场、扩建了三个军用机场。它们是：成都凤凰山机场、双流机场、新津机场、邛崃机场、彭县机场、广汉机场和彭山机场。机场使美国盟军的轰炸机、驱逐机、运输机可以迅速从印度基地飞抵成都及周边。自1944年6月15日始，美军的B-29远程重型轰炸机由这些机场起飞，多次轰炸日本本土的多个军事工业中心及中国东北、华中沦陷区的工厂和军事基地，给予日本极大的打击和震撼。

1944年5月，时任美国副总统华莱士率代表团开始对苏联远东和中国进行了25天的访问行程。随行人员之一是美国汉学家、蒙古学家，也是蒋介石的政治顾问欧文·拉铁摩尔（其以边疆史的研究而出名，现在很多中国学者所谓的边疆史研究不过是在继续他的研究成果罢了）。

这个美国代表团从阿拉斯加通过ALSIB首先抵达马加丹地区，受到当地高规格的接待。苏联官员瑟尔格·戈格利兹（Sergo Goglidze）和伊凡·尼基少夫（Ivan Nikishov）中将会见了华莱士等人。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苏方掩饰了马加丹和科雷马等地劳改营的实际情况，因而给美国代表团留下这样的印象：所有促进西伯利亚地区发展的工作都是由“志愿者”完成的。

正是由于ALSIB特殊的政治作用，罗斯福甚至考虑1944年在费尔班克斯举行与斯大林的会晤，同时，苏联外交官也利用外交豁免权之便大量的转移从美国转移机密数据到苏联，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 位于阿拉斯加的ALSIB纪念碑

总的来说，太平洋航线在《租借法案》中有着重要的作用，其对于苏联输血的重要性，从苏联一直严格遵守《苏日中立条约》就可见一斑。

毕竟，那些穿梭在北太平洋上的货船全部都是无武装的，一旦苏日开战，占《租借法案》总运量50%的太平洋航线就会被轻松切断，毕竟，总不能指望只有两艘轻巡洋舰、十艘驱逐舰的苏联太平洋舰队去给这些货船护航吧，战争结束时，联合舰队都还保存有长门号呢，苏联太平洋舰队这点可怜的兵力，恐怕还不够神风塞牙缝的。

◎ 表1：北太平洋航线各类物资运量占各航线总运量的比例（%）表2：北太平海航线运量及其占各航线总运量的比例（万吨）

参考资料：

1. 《二战期间美国对苏实施租借法案之北太平洋航线研究》西伯利亚研究2015年8月第42卷第4期

2. 《战时合作中美苏阿拉斯加-西伯利亚空中走廊研究》求是学刊2016年第6期

3. Cohen,Stan B.The Forgotten War:A Pictorial History of World War II in Alaska and Northwestern Canada,

4. Pipeline to Russia:the Alaska-Siberia Air Route in World War II edited by Alexander B.Dolitsky

5. The Unknown World War II in the Northern Pacific by Alla Paperno

（END）

——点击“阅读原文”即可获取更多精彩内容——

---